巴掌最终没能落在我脸上。

身后传来熟悉的「啊啊」声打断爸爸的动作。

是哑巴奶奶去而复返。

她仓促的比划着手语。

叶芳见状不屑地笑了：

「我还说是谁呢。」

「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。」

「这是我们家务事，你少来插足。」

这会许多村子里都有或聋或哑的人。

大部分人都能看懂一些手语。

爸爸也看懂了。

皱着眉，不耐烦道：

「常婶子，什么别打。」

「大妹二妹是我的种，我是她们的爹，我还不能打她们了？」

「你管的也太宽了。」

也是这时，我和妹妹才反应过来哑巴奶奶比划着什么。

——不要打她们。

说实话。

在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以后。

我的眼圈立马不争气的红了。

村里有小几百人。

个个都是叫我们姐妹俩孝顺，要我们少惹长辈生气，说长辈打骂都是为我们好，在社会上没人会矫正我们。

他们还说，女孩不需要读什么书，只要会做家务活，会哄男人高兴就好了。

这是第一次。

我听到截然不同的话。

……

见撑腰的儿子来了，奶奶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。

她理了理因在地上翻滚，而沾染上的沙。

几近恶劣地开口：

「你一个臭哑巴，拿啥子立场来管我们？」

「你也没个一儿半女的，大不了把这两个拖累买走。」

「买不起，就不要在这里说大话！」

哑巴奶奶又是一阵比划。

——我没有很多钱，拿菜抵可不可以？

爸爸一愣。

瞥了眼叶芳志在必得的神色。

才端起架子，老神在在地说：

「拿菜抵哪里够？」

「我们这些年养她们就花了不少钱。」

「把你家里所有菜拿来，再分过来一亩田，拿两百块给我，我就把她们姐妹俩托付给你咯。」

我险些被当场气死。

「养她们花了很多钱」这句话。

我一个字都不信！

这八年来，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其他大孩子穿不下的，吃食也是薄薄一碗隔夜饭，再来两筷子青菜。

吃过肉食的次数屈指可数，还都是妈妈在世时偷偷喂我们的。

我估摸着，八年养我们的钱，还不如爸爸半年的烟酒钱。

偏偏爸爸就是这样毫无不妥地说出来了。

不要脸！

果不其然。

哑巴奶奶犹豫了。

许久以后，才再次做出手语。

——田地可以给你家一亩，菜再给你一半，多一点就没有了。

奶奶翻了个白眼：

「跟她废什么话。」

「一个哑巴都愿意付出田地，我们卖到富裕点的人家，还不是能赚的更多。」

话落，连叶芳都有些松动。

目光碰撞，我和妹妹都意识到这是个机会。

下一秒。

妹妹坐在地上撒泼不起，歇斯底里大叫：

「我就要跟她走，你们要是不让，我就不走了！」

「大不了死在家里，我看你们敢不敢要弟弟出生，罚款舍得交吗！」

我则安详躺在地上，淡淡道：

「你们要卖给别家也行。」

「只要保证对方能把我们看好，或者打折我们的腿。」

「只要还活着，走多远我们都会跑回来，毕竟咱几个是血脉相连的亲人，大概一辈子都分不开。」

这话挺损的。

家里近两年条件还算好。

生下弟弟，估摸着要交几千罚款。

这钱不是家里掏不出来，只是前面有我和妹妹占着位置，他们不甘心。

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没上户口的原因。

更何况，这会把孩子送走的事，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。

不记事的孩子当然最好领养。

那代表着只要瞒得好，孩子就会把你当作亲生父母一般照顾。

像我和妹妹这种记事的，买家就绝对要警惕一点。

孩子会不会跑到原本的家去？

孩子养不熟怎么办？

孩子长大后不孝顺怎么办？

就算卖给村口那户傻子家里也不行。

是，那家人是不管女孩记不记事的，毕竟只是想找个居家保姆。

可他们哪里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们？

有这个闲工夫，还给傻子买什么媳妇，自己看着不就好了。

我说的这话意味着，只要有腿，我们绝对会跑回家来。

至于把腿打折……

把腿打折就干不了活了。

那是养了个祖宗在家里，谁愿意啊！

显然，爸爸和奶奶也想到这一层。

纷纷沉默下来，不说话了。

场面一时陷入僵局。

妹妹是急性子，见状拉了我一把，大意是问要不要再撒泼打滚一会，把村里人都引来。

我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。

没关系的。

对于这件事，最急的不是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