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马云云结婚半年，她成了市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。

我在送外卖时撞见她挽着初恋进奢侈品店，后备箱塞满我送的鲜花。

轮胎碾过被烈日烤得发软的柏油路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，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叹息。戎骁的电瓶车灵活地钻出拥堵的车流，拐进“书香苑”略显陈旧的大门。保安老张从岗亭探出半个身子，熟稔地挥手：“骁子，又是你家云云的奶茶？这都第几杯了？”

戎骁刹住车，头盔面罩推上去，露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亮的脸。他咧嘴一笑，牙齿很白，衬得皮肤更显黝黑，那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印记。“张叔，天热，她就好这口冰的。”他声音爽朗，从保温箱里取出那杯贴着订单的、加足了冰块的杨枝甘露，标签上备注栏明晃晃写着：不要芒果粒，椰果加倍，送到家，放门口勿扰。

“啧，你们家云云这嘴啊，是真刁。”老张摇摇头，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，“娶个文化人媳妇儿，不容易伺候吧？”

戎骁只是笑，没接话，眼神扫过保安亭旁边那排整齐划一、光鲜亮丽的私家车。其中一辆崭新的白色奥迪A4L，车牌尾号“668”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，那是马云云的车。他收回目光，把奶茶小心地放在她家——现在也是他家——那扇深红色防盗门的门口脚垫上。动作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
门内隐约传来轻柔舒缓的钢琴曲，是马云云备课或者批改作业时喜欢放的背景音。戎骁在门口站了两秒，汗珠顺着鬓角滚下来，砸在楼道的瓷砖上，洇开一小点深色的圆。他最终没敲门，转身下楼。保温箱里还有七八份外卖等着送达，时间就是金钱，耽误不起。

电梯下行，镜面映出他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身影，肩线那里磨得有点发白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，是银行的扣款短信提醒。戎骁掏出他那部屏幕边缘磕掉了一点漆的手机，划开一看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
支出：人民币￥36.00(杨枝甘露)

账户余额：人民币￥1,287.54

他指尖在那个数字上停顿了一瞬，随即锁屏，把手机塞回裤兜。电梯门“叮”一声打开，他大步走向自己的电瓶车。车把手上挂着一个褪色的平安符，是他刚跑外卖时马云云去庙里给他求的。他跨上车，拧动电瓶车的钥匙，老旧的电瓶车发出不算悦耳的嗡鸣，汇入了城市午后的喧嚣热浪里。

下一站是市中心商业区，一家高档写字楼。等待红灯时，旁边一辆贴着深色车膜的奔驰轿车车窗降下一条缝，冷气夹杂着香水味飘出来。驾驶座上的男人衣着光鲜，正对着蓝牙耳机语气轻松地谈着几百万的生意。戎骁下意识地挺了挺被汗水打湿黏在后背的制服，绿灯亮起，他拧动电瓶车把手，像一尾灵活的鱼，率先冲了出去，把那辆奔驰和里面的世界甩在身后。

写字楼大堂冷气十足，瞬间激得戎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他把一份轻食沙拉递给前台妆容精致的女孩，换来一声公式化的“谢谢”。转身离开时，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大堂角落那家奢侈珠宝店的橱窗。玻璃擦得一尘不染，里面一枚钻戒在射灯下璀璨夺目，标签上那一长串零像是一串冰冷的嘲笑。他记得马云云的手指纤细白皙，无名指上却空着。结婚时，他掏空了积蓄也只够买一个细细的铂金素圈。云云当时笑着戴上了，说：“以后有钱了再换大的。”那笑容，戎骁一直记得，像掺了蜜。

手机又震了，是系统派的新单。戎骁甩甩头，仿佛要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掉，快步走向他的电瓶车。保温箱里剩下的食物还带着温度，像他此刻胸腔里那颗为了生计、也为了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家而奋力跳动的心脏。他发动车子，汇入车流，下一个目的地，城东新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