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昙的心脏猛地一缩。她听得懂这话里的威胁，更听得懂那“足矣”背后，是更深重的禁锢。他要把她永远捆在这凤座上，做他唯一的、象征性的所有物。

“可是皇后，”他的手指滑到她的下颌，微微用力，迫使她抬起头，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，“朕有时候会想，你这副温顺皮囊下面，到底藏着什么？是认命了？还是……在等着什么？”

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，试图刺穿她所有的伪装。玉昙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，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。她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，眼神里只剩下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君王威势惊扰的怯懦。

“臣妾……不知陛下何意。”她声音细弱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，“臣妾如今所有，皆是陛下所赐，唯有谨守本分，方能报陛下恩泽于万一。”

谢珩盯着她看了许久，久到玉昙以为他要撕破这脆弱的平静。最终，他松开了手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。

“最好如此。”

他转身离去，带起一阵微凉的风。

殿内重归寂静，玉昙却像打了一场仗，后背沁出冷汗，濡湿了内衫。她走到窗边，看着那株白玉兰，花瓣洁白无瑕，却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，投下扭曲的暗影。

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。谢珩的耐心是有限的，他的猜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。她必须知道，他为何独独不肯放过她？那莫名的恨意，究竟从何而来？

机会来得偶然。几日后，谢珩命人将一批前朝留下的旧籍古玩从库房清理出来，部分赏赐宗室，部分充入内廷。未央宫也分到几件，其中有一口蒙尘的紫檀木箱。

宫人打开时，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里面多是些不起眼的摆件、残破的画卷。玉昙本是随意瞥过，目光却骤然定在箱角一卷暗***的画轴上。

那画轴的绢布边缘已经磨损，露出里面的木质轴心。但吸引她的，是轴心上一个极不起眼的、用小刀刻出的印记——一朵半开的昙花。

玉昙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个印记……她认得。在她还只是侯府“千金”，未曾觉醒那些可怕记忆时，曾在亲生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——一个妆奁的暗格里，见过同样的印记。母亲曾笑言，这是他们家传的记号，取自她名字里的“昙”字。

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，假意查看箱中其他物件，最后才像是随手拿起那卷画轴。“这画倒是古旧，不知是何人所作。”

掌事宫女凑过来看了看，摇头道：“回娘娘，这些都是前朝废帝时的旧物，杂乱得很，怕是没什么价值。奴婢这就让人拿去处理了。”

“罢了，”玉昙淡淡道，“放着吧，本宫近日正想临摹些古画，这残卷虽旧，笔意或许可参详一二。”

宫女不疑有他，应声退下。

入夜，玉昙屏退左右，独自在灯下展开了那幅画。画上是一个宫苑角落，亭台楼阁已显模糊，但居中一个女子的背影却依稀可辨，衣饰华贵，风姿绰约。画的右上角，题着两句残诗，墨迹褪色，勉强可认：

“……昙华一现……劫……难消……”

昙华？劫难？

玉昙的手指抚过那朵刻在轴心上的昙花印记，又看向画中女子的背影，一个大胆的、令人心悸的猜测，渐渐浮上心头。

这画，这印记，会不会与她的亲生父母有关？与谢珩……有关？

前朝废帝……那正是谢珩扶持新帝、掌权之前的时代。难道她家当年的变故，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获罪流放？难道谢珩对她莫名的恨意，根源并非她“假千金”时期的作天作地，而是更早、更深的渊源？

她将画轴小心卷好，藏于枕下。心跳得飞快，既有窥见秘密的恐惧，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兴奋。

这深宫如海，暗流汹涌。她这只被囚的雀鸟，似乎终于摸到了第一块可以垫脚的礁石。尽管这礁石可能布满荆棘，其下或许是更深的漩涡。

但总好过，在那黄金的牢笼里，温水煮青蛙般，一点点耗尽所有的生机。

她需要知道更多。关于那幅画，关于那个印记，关于前朝旧事，关于谢珩真正的心思。

夜色深沉，未央宫的灯火一夜未熄。玉昙坐在窗边，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空，第一次觉得，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黑暗里，或许也藏着一条极其险峻、却可能通向自由的缝隙。

而她，必须去赌一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