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玥不明白。

为什么医生已经摇头了，宣告了终结，她却还能看见那片灰蒙蒙的天？

还能听见周围纷乱的声音？甚至……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名为“难堪”的情绪？

她像一件被展示的破碎物品，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和镜头下。

有闻讯赶来的记者，拿着更为专业的相机，挤开人群，镜头几乎要怼到她的脸上，刺目的闪光灯让她下意识地想闭眼。

不……不要拍……

她很想站起来，想用尽最后力气推开那些冰冷的镜头。

可她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，所有的挣扎都封存在了这具破碎的躯壳里。

就在这时，那些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，像是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，猛地从后方推开。

惊呼声和不满的抱怨响起，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闯入了这片混乱的中心，也闯入了她模糊的视野。

是厉予怀。

他径直来到她的身边，没有丝毫犹豫，屈膝半跪了下来，高大的身影瞬间为她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和刺眼的闪光灯。

付玥怔住了。

如此近的距离，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张总是冷峻如冰刻的脸上，此刻每一寸紧绷的线条。

而最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，是那双眼睛。

那双她从未在其中看到过任何情绪，总是深邃、平静，甚至带着疏离与淡漠的眼睛里，此刻，正翻涌着一种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。

那是如此清晰，如此浓烈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……

心疼。

厉予怀脱下自己那件咖色风衣，小心翼翼地、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，将付玥冰冷而残破的身体从头到脚妥帖地包裹起来，隔绝了所有窥探和风雨。

付玥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温暖包裹起来。

厉予怀转过头。

那双刚刚还盛满心疼的眼眸，此刻已化为噬人的寒冰，扫过那些仍举着手机和相机的围观者与记者。

“删掉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压制，“相机、手机里的东西，全部。”

话音未落，更多穿着黑色西装、训练有素的保镖迅速涌入现场。

在场所有拍摄了影像的人，在这强大的压迫感下，被迫当着他们的面，删除了那些记录着惨剧的片段。

混乱的现场，竟在瞬间被强行肃清。

厉予怀不再理会旁人，他再一次在付玥身边单膝跪下，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，形成了一个保护的、同时也是无比脆弱的姿态。

他低下头，凑近她苍白、沾着血污却依旧美丽的脸庞：

“对不起……我回来晚了。”

厉予怀的声音里浸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与自责。

他伸出手，指尖极其轻柔地、珍重地拂过她的眼帘，帮她合上了那双至死都望着灰霾天空、未能瞑目的眼睛。

他俯身，那压抑在喉间的诘问，带着血泪般的痛楚，终于破碎地溢出：

“可是……付玥……”

“你怎么就不能……再多等我一下呢？”

“你就这么……不信任我吗？”

付玥的视野忽然拔高、平移，从冰冷地面的仰视，变成了与厉予怀……平视。

她怔住了，下意识地低头，付玥看见了自己。

那个穿着刺目红裙的自己，仍然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，被那件咖色风衣妥帖地包裹着，双眼紧闭，像一朵被碾碎的玫瑰。

而她此刻，正悬浮在……自己的身体旁边。

付玥终于迟缓地意识到，她似乎……变成了灵体状态。

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荒谬，她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近在咫尺的厉予怀，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。

厉予怀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暴怒。

没有因为她让厉家蒙羞而面露鄙夷，也没有因为她可能的“出轨”而显出丝毫被冒犯的气愤。

厉予怀半跪在那里，平日里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，像是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。

他低着头，目光死死锁在付玥毫无生气的脸上，那双向来深邃平静、看不出情绪的眼眸，此刻却红得吓人，里面翻涌着的，是浓得化不开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……悲伤。

还有厉予怀刚才那小心翼翼帮她阖上眼帘的、微微颤抖的手指。

他……在伤心？

他为什么会伤心？

付玥的灵魂感到一阵剧烈的、无声的震荡，更让她感到冲击和……茫然。

付玥惊奇的发现，她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，只能漂浮在厉予怀身边，无法离开超过十米。

她成了一个沉默的、无人能知的旁观者，看着这个她以为无比冷漠的丈夫，如何为她处理身后事。

他没有将她送回付家，也没有选择厉家冰冷的家族墓园。

他亲自挑选了一处面朝大海、宁静开阔的私人墓地。

下葬那天，天空飘着细雨，他一身黑衣，独自撑着一把黑伞，在她墓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，屏退了所有旁人。

付玥飘在他身侧，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伞沿下那双深不见底、盛满痛楚的眼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，她似乎……从未了解过这个男人。

然而，这仅仅是个开始。

她跟着他，看他动用了一切手段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，不顾一切地追查真相。

她看着他如何从网络上最初发布照片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，看着他的人如何在短短几天内，就锁定了目标。

那是一个猥琐的、躲在电脑后的男人，他在付玥之前入住了那家酒店，离开之前在浴室放置了针***头。

用他的话说，最初“只是为了好玩，找点**”，没想到这次拍到了身份如此特殊的厉夫人。

他将付玥洗澡的视频和截图在一个隐秘的小圈子里炫耀、分享，结果被有心人下载，并散播到了公开网络。

真相，在厉予怀冷酷的追查下，被一点点拼凑完整。

原来，那天她出门办事，返程时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。

付玥没带伞，衣衫很快湿透，狼狈不堪。

最近的就是那家酒店，她只是想进去暂时避雨，并开一个钟点房清洗一下，换身干爽的衣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