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钟没响，楼下的铝盆先响了两声，像有人在夜里轻敲我的脑壳。

我从代码堆里抬头，屏幕亮着，手机自己弹出一条提醒：“相册已更新”。我没拍照。

我点进去，相册里多出三十多张新照片。全是“明天”。

第一张是写字楼大堂，保安扶着膝盖蹲在地上。第二张是一把红伞被风掀翻，伞柄卡在路沿。第三张是新闻推送的截图，标题里有我的名字。每张照片角落都写着时间，都是今天之后的时间。

我先把它当恶作剧。我把手机切飞行，重启，关了后台，再开。照片还在。

我把一张放大，盯着玻璃反光里那条绿植。叶脉有灰，合成一般不会带灰。我把EXIF拉出来，拍摄设备一栏写着我的机型，时间戳指向明天上午九点三十二分，地点定位在公司前台。我咽口水。

我打开窗，夜里开始下雨。雨点打到空调外机，发出规律的“答答”。我又把第二张放大，红伞的骨架歪了一根，伞布边沿有褶。那褶的走向，跟现在这阵风吻合。我给自己找理由：“大概率是某个APP恶搞，或者我睡迷糊点开了什么授权。”

手机又震了一下。

出现一条新的语音，发送方名字叫“明日”。头像是一个空白的灰色圆。

我点开，男声压着嗓子，像夹在金属柜里：“钥匙在八号桥下，不要报警。九点半之前来。”

我把音量调到最低，又放最大，找到最底下的电流噪点，声音是真实环境里录的，不像合成。我把语音保存，复制一份，丢进另一个云盘。我不信神鬼，但我信备份。

我想找人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疯了。我给老秦发视频。

“你还在写代码？”老秦没开灯，脸在屏幕里像一块挂面。

“看这个。”我把镜头对着相册，一张一张给他看。

“要不要先买彩票？”他笑了一下，很轻。

“少贫嘴。”我把第三张停住，给他看新闻标题。“这条如果明天真发，我可能要上热搜。”

“你怎么上热搜？你不过是……哦，标题里是你的名字。”他顿了一下，“你别出门，我现在过来。”

“别，你明天还要早会。”我关了外放。“我先找个小的验证。”

我翻到一张时间最近的。凌晨三点四十五分，楼下便利店的灯箱会短路闪烁三次，再彻底黑掉。我把窗撑开，趴在窗沿看下去，便利店老板坐在收银台后扣着手机壳，没事发生。时间一步步走过去。

三点四十四分，灯箱闪了一下。

我握紧窗沿。雨丝斜着，灯光一明一暗。第二下闪烁的时候，老板抬头骂了一句。第三下闪完，整块灯箱暗了，街口只剩红绿灯在变色。

我把窗关上。我不是马上相信，只是脑子里少了一块可以拿来挡风的石头。

我又回到“明日”的语音。九点半之前，八号桥，钥匙。这个语气不像乞求，更像指令。我记起两年前的那场雨夜，有人从我的副驾驶跳下去，我看到一抹红色从雨里飞过去，像一面旗子泄了气。我没追，我在方向盘后面停了十秒，那十秒把后来都改了形。

我给姜宛发了条消息：“你睡了吗？”

她秒回：“刚从新闻部出来。你怎么不睡？”

“你明天早上会不会拿红伞？”

“你怎么知道要下雨？”她发了个揉眼的表情，“我就那一把伞。怎么了？”

我打了半行字，又删掉。我不想在手机里说“未来”，这三个字像一块会吸湿的糖，放到哪都粘。

“明天见面说。”我换了个稳当的句式，“早上九点前，我在八号桥附近。你别一个人走桥下。”

“你又在搞什么实验？”她笑了一下，“行，我绕远。”

我合上和她的聊天框，把“明日”的语音拉到开头又听了一遍。我找出那句“九点半之前来”里的呼吸。我把音频导进软件，截出几段频率峰值，做了个粗糙的比对。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人，他故意压嗓，嘴型的开合和紧张的复合频率不稳定，像是路边说话，旁边有水声。

我下楼。三点五十，雨细了。便利店门前有个塑料水桶，桶里漂着几张废票。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：“兄弟，买烟？”

“有录音笔吗？”我问。

“你拍短视频？”

“工作要用。”我掏了身份证，又把卡放回钱包。我把钱包里的旧钥匙摸了一遍，突然觉得那堆金属很重。

老板从柜台下翻出一个便宜货，纸盒薄得像教辅。我扫码付了钱，顺走一包口香糖。我在门口把录音笔开机，对着夜色说：“测试，一，二，三。”

我抬头，八号桥的轮廓在雾里起伏。桥下的水声不大，但能听见。我试着把“钥匙”和“桥下”放在一起去想，脑子自动弹出另一个画面：两年前，那条郊外的匝道，雨比今天狠，副驾驶的门一开一合。我那时的每一个选择，都有另一个版本的我在旁边看。

老秦给我打回电话：“你别真的去桥底下。”

“我先探边界。”我说。

“你什么边界？你现在是把明天当接口测试了？”

“我先不当英雄。”**在雨棚下，低声说，“我就想知道，照片能不能被我改乱。要是我现在去把桥下翻一遍，把所有可能藏钥匙的地方提前换掉，这条‘明日’会不会改口。”

“你这是对着概率打拳。”老秦叹气，“行，你拍着视频，留证。我十五分钟后到你楼下。”

我看了看时间。三点五十七。

我把录音笔放进上衣口袋，把手机调成常亮。我从雨棚下迈出去，雨接住我，像按下了一道看不见的按钮。八号桥的台阶湿滑，我手扶着锈栏杆往下走。水沟里漂着一个空快递盒，纸面上印着粗劣的笑脸。我在第三层台阶顿了一下，又下去两步。

有人从桥另一侧上来，穿连帽衫，手插在衣兜里。我侧身让路，他没有抬头。我们擦肩的时候，他肩膀紧了一下，像害怕被碰碎。我没回头。

我走到桥底，蹲下，把手伸进第一块松动的砖缝里。冰水灌进袖口。我摸到一截绳头，又摸到一枚生锈的硬币。我把硬币夹在指缝，抽出来。不是钥匙。

我换第二个缝，手背被划了一道。我吸气，把血抹在裤缝上。雨声压住夜。我的心跳在耳朵里打拍子。我不知道我在找的，是钥匙，还是我明天还能控制的那一点点。

第三个缝里，有金属的边。

我按住呼吸，慢了半步，再往里掏。金属很薄，像门牌上的片。我抬眼看桥上，一辆车慢慢过去，雨刷来回扫。我把东西抽出来，掌心里躺着一张刻着数字的圆片，背面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字：交给。

我没把它摁回去。我把它放进录音笔旁边的口袋，拉好拉链。夜色往里涌。我突然意识到，必答题已经提前摆在桌面。九点半之前来，还是现在就算提前到场，题目也不会改，只会加一行小字。

我沿着台阶往回走。雨滴打在金属片上，发出轻轻的脆响。**着桥身停了一秒，把手机举起来，对着自己小声说：“顾成，别讲道理。先活着，再讲。”

我把这句话存进“明日”旁边。下一秒，手机又震了一下。新的照片弹出来，是同一处桥底，但角度更近。我看见一把红伞的伞尖，刚好从画面外慢慢探进来。时间是今天的四点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