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情场纵横无败绩，不夺天意与何争？”青衫被江风灌满，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。

南宫卜掷出酒盏时，指尖在婚书暗纹上多停留了一瞬——三百年来他撕过无数婚书，

唯有这封透着梨山特有的寒香。“南宫先生既然情场无敌，为何要逃我这桩婚？

”紫衣少女足尖轻点，船头烛火应声摇曳。她腰间那串菠萝铃叮当作响，

每声都撞在南宫卜的心窍上。古琴自袖中飞出时，江面陡然升起七根水柱。

“因为卜卦显示——”他话音未落，桃木剑已钉入甲板，

剑柄缠着的红线正是月老祠那棵万年合欢树的枝条。少女轻笑，

腕间梨花纹印在月光下流转：“你算准了自己会死在我手里，却没算到...”江水倒涌时，

南宫卜看见百年前那个雪夜。梨山老母将三枚铜钱抛进卦盘，

铜钱立而不倒——正是无情道大成的死劫之相。

“——没算到你本就是我用三百段情债炼成的，最后一道情劫。

”婚书上的“生死状”开始渗血，南宫卜突然记起第一世。他还是个下山游历的小道士，

在梨花树下遇见采药的少女。她赠他菠萝蜜时，果核滚进卦盘，

演算出第一场阴差阳错的缘分。“南宫先生的情场不败纪录，莫非是靠跳江轻功挣来的？

”少女竹篙轻转，篙尖挑起的婚书突然展开成卷轴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三百个名字。

每个名字后面都缀着一段因果，最末一行墨迹未干：南宫卜，历劫三百世，无情道胎已成。

古琴七弦同时崩断，断弦指向北斗杓口。南宫卜终于明白，为何每段情缘结束时，

心口都会多一道梨花纹——那三百枚指骨正在他怀中发烫，像三百盏为引魂而燃的长明灯。

“前辈可知，为何情场纵横者终将败于天意？”她解铃的动作很慢，仿佛在解开百年的结，

“因你们偷的不是芳心，是因果。”江底婚书立起的瞬间，南宫卜看见第二十七世。

他是戍边将军，她是敌国公主。城破那***折梨枝为剑，在他心口留下第三道疤。

如今那疤正在发烫，与少女腕间剑痕相互呼应。“今日要么娶我，”软剑出袖时带起梨花香，

“要么...”钟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像是梨山那口镇着三百痴魂的梵钟。

南宫卜忽然笑了，原来百年前在佛前求签时，

那支上上签早就被换过——签文背面朱批是梨山老母的亲笔：“你要圆满，她要渡劫。

”桃木剑碎屑铺成的浮桥上，每步都踏着一段轮回。第七十九世他是赶考书生，她是狐妖，

在破庙里对弈三日，最后她输给他一局，自愿被收进镇妖塔。如今塔影正倒映在江心，

随着婚书燃烧的火光摇曳。“梨山老母...”他触到她眉心时，三百段记忆如开闸洪水，

“你把我炼成情劫，可曾算到——”火光中的剑痕突然活了过来，像条小蛇游进他指尖。

百年前那个雨夜，无情道祖师手持桃木剑刺向梨山首徒，剑尖穿透心脉时，

他看见她眼底映出自己道心破碎的模样。菠萝铃炸开的合欢锁上，

刻着两行小字：“无情非道，有情皆劫”。少女望着这个终于醒来的故人，

软剑化作的梨花瓣缠上他脖颈，却比百年前那一剑轻了许多。“当年你为证无情道刺我心脉，

今日我以情劫破你道心，很公平。”命灯升起时，南宫卜看见最旧那盏里的两个小童。

女童踮脚摘菠萝蜜，男童在树下摆卦，果核落地成“否”卦——天壤相隔，因果倒悬。

“但你没算过吗？”她咳出的血沫变成梨花，落在浮桥上便生出一段新枝，

“若这局你赢了...”月老红线垂落时，南宫卜扯开衣襟。三百枚指骨拼成的护心镜上，

每道裂纹都对应着一世情劫。其中最深那道，正是百年前他亲手所刺。

“每次轮回你都削一指骨送我，”他握住她结印的手，指缝间漏出的光点亮了江面所有婚书，

“这才是真正的卜梨菠萝阵。”少女突然颤抖。原来师父坐化前，

为在梵钟上刻下的谶语还有后半句：“当无情道祖师甘愿为一人死三百次...道便成了情。

”血咒倒流进铃铛时，江心浮现梨山老母的法相。那双看过千年红尘的眼睛里，

竟含着半分欣慰。三百盏命灯缓缓沉入江底，每盏都开出一朵红莲。

南宫卜拾起一段桃木剑碎片，在掌心划出血符。三百世轮回在符文中流转，

最后定格在此刻——她发间梨花落在他肩头，像百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拥抱。“我早算过了。

”他将血符按进她腕间剑痕，“这局没有输赢。”江风又起，吹散漫天红线。

某条画舫上有歌女在唱：“问世间情为何物...”尾音散入波心，惊起几只沙鸥。

少女望着掌心愈合的伤痕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

有个青衫少年在梨树下对她说过：“若有来世...”原来他们早已活在来世里。

沙鸥掠过水面时，南宫卜掌心的血符正与她腕间旧痕严丝合缝。三百盏红莲在江心缓缓旋转，

每转一圈，莲心便浮起一段往事。“当年在梨山种菠萝蜜树时...”少女忽然开口，

发间梨花无风自舞，“你总说果核能卜卦。”南宫卜低头看去，

护心镜上的裂痕正渗出细碎星光。最深处那道百年前的剑痕里，

竟嵌着半枚干枯的果核——正是第一世她赠他的那枚。江面忽然响起破冰声。

七柄桃木剑残骸从水底升起，剑身缠满红线，每根红线都系着一缕银发。

那是梨山老母在三百年间悄悄藏下的因果。“师父坐化前夜，曾在梵钟上刻满咒文。

”她指尖掠过腰间铃铛，菠萝铃突然化作齑粉，露出里面封存的三百粒果核，

“她说当护心镜破碎时...”话音未落，南宫卜心口的骨镜应声而裂。

三百枚指骨如流星四散，每枚都映出不同年岁的他们——第十世他是渔夫，她是鲛人，

她为他泣珠成卜；第一百世他是太医，她是药引，

他为她尝尽百草......指骨落入红莲的刹那，整条江突然静止。月老红线凝在半空，

仿佛时间被冻住的蛛网。“原来如此。”南宫卜忽然轻笑，

衣袂翻飞间露出后背——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完整的星图，每颗星子都是她削骨时落下的泪。

少女腕间旧痕突然发热。百年前那道剑伤里，慢慢浮出一柄由月光凝成的小剑。

剑柄处刻着两行新出现的偈语：“无情道尽处有情劫始时”远处画舫传来琵琶声，

弹的竟是梨山失传已久的《破阵曲》。南宫卜循声望去，

只见梨山老母的法相在桅杆顶端微微颔首，手中还捏着半局未下完的棋。“下棋吗？

”他忽然问，掌心多出三百颗沾着江水的果核，“这次赌你新悟的道。”她怔了怔，

发间梨花突然全白。无数记忆如潮水涌来——原来百年前雨夜那一剑，

是她求来破他无情道的局。而三百世情劫，竟是两人共同种下的菠萝蜜果核所化。“赌什么？

”她并指为剑，在静止的江面划出棋盘。每道水痕都是前世未尽的因果。

南宫卜落下的第一枚果核，在棋盘上漾开圈圈涟漪。涟漪中有小童在分食菠萝蜜，

有将军与公主在城头对弈，

有太医与药引在月下捣药......当第三百枚果核落入天元位时，

整条江的红线突然收紧。那些错位的生辰八字纷纷归位，在江心结成一枚全新的菠萝铃。

**响起的刹那，静止的时光重新流动。

南宫卜接住从空中飘落的一缕银发——那是梨山老母最后一缕魂魄。

“师父用自己补全了因果...”少女望着重归平静的江面，

忽然发现那些婚书都化作了梨花笺，

每封上都浮现出相同的批注：“道成情劫亦圆满”南宫卜拾起一瓣沾血的梨花，

轻轻按在自己心口。新生的血肉正沿着梨花纹路生长，三百道疤痕渐渐淡去，

最后只余一点朱砂痣。江风送来菠萝蜜的甜香，似百年前那个初夏。

有沙鸥叼着半局残棋掠过水面，棋子在月光下闪烁如星。

江心新结的菠萝铃在月下泛着温润的光，那铃音不似先前清越，反倒沉沉的，

像浸透了三百年的晨钟暮鼓。南宫卜心口那点新生的朱砂痣隐隐发烫，抬眼望去，

只见少女腕间的旧痕也已淡去，只余一道浅浅的梨花纹。“师父以魂补全因果，

但这局棋……”她望着静止江面上那副以水痕划就的棋盘，三百枚果核犹在涟漪中载沉载浮，

“还差最后一子。”话音未落，那缕悬于南宫卜指尖的梨山老母银发忽然飞起，

轻飘飘落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位上。霎时间，整条江水倒卷上天！不是幻术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