僵持不下，谁也不愿意松口退一步。

实在没有办法，村支书只好找人去把马半仙请到我家里来。

过了二十分钟，穿着褂子的马半仙就到了。

他刚进门，闻着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的气味，忍不住用手捂住脸。

「你看看，你看看。」

「我就说你们家林小不能读太多书，越读书越克父母，克家里，这下好了，出事了吧！」

我妈像是看到了救世主，赶忙迎了上去。

「半仙，你可算来了！」

「我们哪敢不听您的话啊，本来我们是不想让这孩子读书了，可还是心软，就想着让她去复读，还能帮家里减轻一下负担，以后去读个大专学个手艺也好，可村支书偏偏要管我们家的事……」

她就差把多管闲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。

因为马半仙的到来，围在我家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。

马半仙在院子里站定，气定神闲地抚了一下小胡子：「是，不妥。」

「插手他人命运，可是要沾上因果的。」

「李秋亮，你就不怕因为管了林家的闲事儿，害得自己一家也要跟着倒霉吗？」

村支书刚想开口，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中挤了进来。

「好你个李秋亮，还跟我说今天有工作要忙，结果背着我偷偷跑到别人家里多管闲事！」

「别人考没考上大学，咱们能捞着什么好处，用得着你插嘴！」

我盯着那大脑门高颧骨刻薄相的女人，两眼一黑。

村支书是个好官，可架不住家里有个悍妇。

他还在帮我说话：「你懂什么，这不光是咱们村子里的事，县里、市里都很重视的……」

「没看到今天林家祖坟都烧起来了吗？万一连累到咱们家了可怎么办，我跟你没完！」

眼看着村支书被老婆揪着耳朵带走。

他再也无暇顾及我渴求的目光。

我双手握拳，没想到是自己弄巧成拙。

可是说得也对啊，这是我自己的事儿，不能什么都得靠别人来帮。

至少拖住了我爸妈，那就走一遭，看一遭。

我两眼一闭，扑通一声就跪在我爸妈跟前。

不停地向他们磕头：「爸，妈，你们相信我，我真的想读书，也想走出这座大山，只有读书才能有出路，等以后我出息了，一定会报答你们、孝顺你们的！」

说着，我又转过头，朝门口的村民磕了几个头。

「各位乡亲们，等我有出息了，我也一定会回来，建设我们的村子的！」

我们这样封闭落后的村庄，多少有些沾亲带故。

有几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戚，赶紧扶起我。

「考上大学明明是好事啊，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了，小小，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，你没错，不用跪！」

「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够了！」

不知道是谁冷嘲热讽了一句：「读大学算啥好处，没看见现在电视新闻都说经济下行了，好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，还不是跟辍学的一块儿，去摇奶茶了！」

「就是就是，我家亲戚，去年研究生毕业，结果工作了还得问家里要钱，养活自己都难！」

我知道总有人看不得你好的道理。

如果你向每只对你叫的每只狗都丢石头，那你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了。

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，那就是要去读书。

所以我还是不停哀求我爸妈。

我爸恶狠狠地盯着我：「听见了吧，读什么学校都一样，还不如早点去打工赚钱！」

我妈也劝我。

「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，你怎么就不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呢，要是你当初听我们的去读职高，现在早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了。」

提起这件事，我就心里一凉。

中考完那一年，我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县一中，也是村子里的头一个。

高中不是义务教育，可我因为成绩优异，所以被免除学杂费。

只不过需要住校，每个月省吃俭用，也至少要四百元的生活费，但是等到学期末我就能拿三千块的奖学金。

为了生活费，我爸妈就不愿意让我读书，想跟着家里的亲戚一起劝我去读职高，学机械专业。

那时候我爸说：「你可别看不起职高的，你表哥刚毕业，在厂子里一个月能有五千多，比很多坐办公室的人工资都高！」

我妈也说：「你一个女孩子，读书有啥用，反正迟早也是要嫁人的。」

最好还是我爷爷在桌上摔了筷子。

他冷冷说道：「谁学历高就听谁的，小小初中毕业了，你们两个小学都没读完，都听她的！」

「钱我来出！」

可现在没有爷爷给我撑腰了，我只能靠自己，每磕一次头，我就在心里默默地求爷爷保佑我。

村民实在看不下去了，还是支持我去读书的人多。

最后是在场另一位话语权最高的人，马半仙发了话。

「既然这样，那我们就去宗祠掷杯筊，要是圣杯，我们就就去上学，你爸妈绝不能阻拦，如何？」

我紧紧盯着他，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。

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
只能点头，「好！」

我们这个村子，千百年前都是一个姓，流传着同样的血脉，所以建了宗祠。

后来虽然逐渐有外乡人嫁进来，或者村与村之间联姻，但宗祠里摆放着的，都还是姓林的老祖宗的牌位。

逢年过节，全村的人都还要来上香祭拜。

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到了宗祠门口。

马半仙先一步推开门，其他人跟在他的身后，鱼贯而入。

上香参拜后，他双手合拢持杯，将筊杯高举到眉心，嘴里念念有词，「老祖宗在上，弟子今日前来有事请示，林家村后生林小该不该去上大学，恳请老祖宗指点，弟子感激不尽！」

话音刚落，他松开双手。

我的心也跟着马半仙抛出去的筊杯一块儿，提到了嗓子眼里。

下一秒，两个平面朝下，是个哭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