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，太守府衙。

宴厅之内，灯火辉煌，觥筹交错。

李渊高坐主位，红光满面，举杯向着堂下众人。

“诸位，今日我李家能有此番局面，全赖诸位相助！”

他身旁的李世民，脸上也带着几分自得。

下手处的裴寂立刻起身，满脸谄媚地举杯回敬：“唐国公言重了，林家为富不仁，勾结突厥，乃是晋阳一大毒瘤。您此番是为民除害，我等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。”

刘弘基也跟着附和：“裴监所言极是！那林家富可敌国，却不思报效朝廷，如今将其家产充作军资，正是取之于民，用之于民！”

一时间，厅中全是阿谀奉承之声。

将一场卑劣的屠杀与掠夺，粉饰成了替天行道的壮举。

李渊听得通体舒泰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，大笑道：“说得好！待我儿建成、元吉领兵前来汇合，秀宁在关中联络的豪杰也一并响应！”

众人纷纷高呼“唐国公英明”。

李世民也饮下一杯酒，心中却惦记着另一件事。

“父亲，母亲与无垢尚在府中，此番动荡，是否该派人多加护卫？”

李渊摆了摆手，不以为意：“二郎多虑了，这太原城中，还有谁敢动我李家的人？放心，府中家丁护院上千，固若金汤。”

就在这时。

“报——！！”

一声凄厉的嘶吼从门外传来，打断了厅内的欢声笑语。

一名官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，头盔歪了，官服上满是尘土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。

“唐……唐国公……不好了！”

李渊的脸色沉了下来，一股不悦涌上心头。

“何事如此惊慌，成何体统！”

那官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：“国公府……国公府走水了！火光冲天啊！”

“什么？”

李渊霍然起身，但随即又压下怒火，在他看来，不过是小事。

“走水便派人去救，来此地聒噪什么！”

官差哭丧着脸，几乎要瘫倒在地：“不……不只是走水……是……是血，府外血流成河，里面……里面全是尸体啊！”

“胡言乱语！”裴寂厉声呵斥，试图用官威压住对方，“你看清楚了？可知谎报军情是何罪过？”

那官差被吓得一哆嗦，但还是咬着牙，用尽全身力气喊道：“小人以项上人头担保！句句属实！府里的人……恐怕……恐怕都死绝了！”

“轰”的一声。

整个宴厅，死寂一片。

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气氛，被这句话砸得粉碎。

刘弘基和裴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他们想到的更多。

唐国公府里住着的，全是李氏的核心宗亲子弟，是李家称霸天下的根基。

若是这些人死绝了，元气大伤，甚至可能直接从五姓七望里跌出去，沦为笑柄。

李世民的脑子嗡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
他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
母亲窦氏雍容华贵的脸庞。

长孙无垢那清丽脱俗的容颜。

两个女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，最后被冲天的火光和无尽的血色吞没。

一股冰冷的寒意，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。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
李渊的身子晃了一下，但他毕竟是枭雄心性，强行稳住心神。

他一把揪住那官差的衣领，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
“封锁全城！所有城门，许进不许出，擅闯者，杀无赦！”

“集结府衙所有将土，随我……去国公府！”

他的声音里，带着颤抖。

一万大军紧急集结，火把汇成一条长龙，浩浩荡荡地朝着唐国公府的方向开去。

李渊和李世民骑在马上，心急如焚。

还没到地方，一股浓烈的，混杂着木炭与皮肉的焦臭味，就顺着夜风钻进了所有人的鼻腔。

李世民的心，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
当队伍转过最后一个街角，眼前的一幕，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。

曾经雕梁画栋，气派威严的唐国公府，已经不见了。
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巨大的人间炼狱。

断壁残垣在烈火中燃烧，黑色的浓烟滚滚而上，遮蔽了天上的血月。

大火还在蔓延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，不时有房梁屋脊在哀鸣中断裂，轰然坍塌，溅起漫天火星。

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味，浓烈得让人几欲作呕。

“不——！”

李世民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，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。

他翻身下马，踉踉跄跄地想往那片火海里冲。

“母亲！无垢！”

李渊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，那里，埋葬了他的妻子，他的族人，他李家的根基。

他眼前一黑，再也支撑不住，从马背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。

“主公！”

“父亲！”

周围的亲兵和李世民乱作一团。

李渊被人扶起，他却推开所有人，双膝一软，跪倒在地。

他看着那片将他所有心血都付之一炬的熊熊烈焰，一张老脸，在火光的映照下，扭曲得不成样子。

“扑火！”

李渊的声音嘶哑。

上万府兵乱了起来，没有专门的救火工具，他们只能摘下头盔，冲向附近的井口和水渠，一兜一兜地往火海里泼。

水汽蒸腾，伴随着刺鼻的焦臭，形成了一片呛人的白雾。

杯水车薪。

火势在燃烧了半个时辰后，才在无数人的努力下，不情愿地慢慢平息下去。

余烬在黑暗中闪烁。

不等浓烟散尽，李渊和李世民就疯了一样冲了进去。

裴寂和刘弘基对视一眼，也硬着头皮跟上。

一种十分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
是木炭的焦味，是血肉的腥气，是油脂被烤干的恶臭，三者混杂在一起，钻进鼻腔，直冲天灵盖。

几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当场就弯下腰，哇哇大吐。

府邸的地面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。

一层厚厚的黑灰下，是凝固的暗红色血浆。

烧得半焦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在地上，有些肢体不全，有些胸膛上还插着断裂的兵器。

墙壁上，到处都是喷溅状的血迹，在高温的炙烤下变成了黑褐色，记录着死者最后的挣扎。

一个亲兵指着一具趴在庭院中央的尸体，发出惊呼。

那尸体大半个身子都焦黑了，可露出的另一半，却能看到手腕和脚踝处有切口。

手筋脚筋，全被挑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