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雨初霁，云开日出。

一道飞虹高悬于紫禁城四四方方的碧空之上，首尾皆隐没其中，不知自何而起，亦不晓从何而终。

“颂芝，”年世兰端坐于镜台前，懒懒地掀了掀眼皮，瞧着镜中映出为自己梳妆打扮的颂芝，凤眸微转，缓缓开口道，“你跟了本宫多少年？”

“回娘娘。”

颂芝手下动作不停，眉眼间却染上几分笑意，她唇角略翘，梨涡浅浅，欢快道，“奴婢自六岁起便侍奉娘娘左右，如今已将近二十年。”

“二十年......”年世兰垂眸，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瞳底情绪，原来，颂芝已在她身边如此之久，比皇上还要久。

“娘娘......”颂芝惶恐抬头，以为因自己说错话，惹得年世兰为年龄忧心。

她赶忙跪在地上请罪，口中因慌乱而磕磕绊绊，“娘娘恕罪，奴婢......奴婢......”

“起来吧。”

年世兰扯出一抹苦笑，转瞬便敛了情绪，装做无事发生的模样。

她原先这般阴晴不定吗？连贴身侍女都如此担惊受怕，难怪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。

“二十五岁便可离宫，你若有心上人，本宫为你做主，依着年家的地位，当个正妻不在话下，必不会让你受委屈。”

“娘娘......”颂芝不明所以，赶忙俯身不住叩首，声音里满是哽咽。

“奴婢自小便跟着娘娘，为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，奴婢不想出宫，只想伺候娘娘左右，求您不要赶奴婢走。”

闻言，年世兰一怔，蓦地想起那日，她也是如此回应的，可自己，哪里值得她做到这般地步？

“起来吧，”年世兰回过神，眼底微微泛红，身子一转，背对着颂芝，故意调笑道，“本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，瞧把你吓的。”

“娘娘......”

颂芝犹豫起身，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，心下还是忐忑难安，待平复好，又忙不迭地为她家娘娘梳妆打扮起来。

年世兰略一抬眸，眉宇间染上几分真切笑意，转瞬即逝。

罢了，她心道，上辈子死后，恐怕颂芝也不会独活，如今重来一世，她必不会覆车继轨，前世未来得及偿还的，便用今生来补吧。

“今儿个是什么日子？”待簪上最后一枚赤金翡翠步摇，年世兰轻抚鬓边，瞧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，无意道。

“回娘娘，”颂芝低眉垂眸，恭敬回应，“今儿是九月十六，明儿个便是新入宫小主们合宫请安的日子。”

“嗯。”年世兰微微颔首，心里慢慢盘算。

若将如此奇遇告知哥哥，怪力鬼神，他未必会听信进去。

可凭自己的心机城府，想保全年家，也实非易事，如今上上策莫过于拉拢甄嬛，利用她的足智多谋使得年家全身而退。

但眼下才将她从承乾宫换至碎玉轩，于旁人看来，摆明是针对于她，这可如何是好？

更何况，请安当日......

年世兰眸光一闪，猛然想起泡在井里的福子，明日甄嬛便会因此而心悸受惊，更绝了她依附翊坤宫的可能性，前车之鉴，此事绝不能重蹈覆辙！

“颂芝，唤周宁海进来。”年世兰左思右想，终是琢磨到一个还算可行的法子。

颂芝得了吩咐，赶忙去叫人，不一会儿，周宁海便一瘸一拐地跑进殿内。

“奴才给娘娘请安，娘娘有什么吩咐？”

“起来吧。”年世兰凤眸一瞥，朝着殿内扫视几眼。

“都下去吧，”颂芝得主子眼神授意，挺起腰杆来，颇有掌事姑姑的气势，“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。”

“是。”

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，宫人皆颔首退下，须臾间，偌大的翊坤宫殿内只余主仆三人。

“周宁海，那福子可处理妥帖？”

“回娘娘，”周宁海弯着腰，面上着了几分自得，恭敬道，“奴才处理得十分仔细，万不会被旁人发觉。”

年世兰斜靠在贵妃榻上，眯了眯眸子，“宫女皆为八旗出身，若这般不知去向，恐怕要被人寻上麻烦......”

周宁海眼珠一转，心下了然，福子是皇后送的，若真消失无踪，定然会怀疑翊坤宫。

“那娘***意思是......”

“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，”年世兰眸光一凛，凌厉的气势瞬间环绕周身，“本宫万不能被皇后那个老妇再咬一口。”

上辈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，福子尸身被发现后，她不光被皇上斥责，连皇后那老妇都敢派一个***来指手画脚。

真当她年世兰是纸糊的，任谁都能说三道四？！

“奴才明白。”周宁海点头哈腰，随即计上心来。

“福子那丫头毛手毛脚，失手打碎了您最爱的水晶花瓶，不过说她两句，她便受不住跑出去，结果失足落井，今日刚刚被人发现。”

“嗯，事儿做得干净些，”年世兰缓缓闭目，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抚鬓边，“将银子为她家里人送去，莫说本宫不通情理。”

“今夜皇上来，可知晓该如何回答？”

“娘娘放心，”颂芝垂眉敛目，为年世兰轻轻***着肩膀，“奴婢明白。”

夜半时分，冷月隐去，空中只挂着三三两两星子，一只孤零零的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，在漆黑的荒井旁尤为明显。

“手脚都麻利些，”周宁海视线下意识地四处瞟去，口中催促不断，“误了大事，小心你们的脑袋。”

“是，周公公。”

两个小***忙抹了抹额上渗出的汗，强忍住腿软，将井里的福子打捞起来，趁着夜色，几人裹着尸身匆匆离去。

假山处，一抹暗影静静驻足，随即融于黑夜之中，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