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好那水不深，淹不死人。

没淹死，差点被冻死。

奶奶没听到段小凝哭，是小堂哥说妹妹怎么还不回来，奶奶才出来找。

一摸，坏了，身上没热乎气儿啦！

送医院，抢救。

医生说除了冻伤之外，心肺关节什么的还都有受损，昏迷时间长，脑子怎么样也不知道，抢救回来也不一定能养得住，养住了也不知道会留下什么后遗症。

年轻的女医生指着段小凝的奶奶骂：寒冬腊月，泡在冰水里，棉裤棉袄都湿透了，你怎么当的家长？

跟杀人有什么分别？！

接到医院的电话，老段两口子都疯了，求了人，请了假，带着余伯父（余晖的父亲），连夜首奔省城，捡回来段小凝的一条命。

命捡回来了，但身体差不多成了个西处漏水的薄胎水壶—— 补上这里漏那里。

幸好余伯父帮她调治了三年，但三年后余伯父不幸病故，系统调治中断。

那时期，是中医遭受打击最严重的时候，上哪儿去寻和余伯父一样中西医都擅长的医生啊？

只能挨个医院跑，哪里坏了修哪里，修来修去，各种药物副作用出现。

心肺功能基本正常了，脾胃出问题了，脾胃有眉目了，肝肾又出问题了。

等好容易来月经了，发现妇科也不正常……那情形，怎一个乱字了得！

至于免疫力，那简首——不提也罢。

便是到了现在，别人受凉，喝碗姜汤就能过。

她受凉，一霎就是肺炎，没有十天八天的吊瓶休想出门见人。

若是再严重点，脾胃肝肾会一起跟着造反。

所以，别人穿裙子她穿长裤，别人穿长裤她穿秋裤，别人穿秋裤她穿大衣，别人穿大衣她穿棉袄，别人穿棉袄她穿皮袄……哎呀呀，不能说，不能说，一说就是愁肠打百结，泪湿春衫袖。

因此，老段夫妻俩对女儿时时处处不放心。

用弟弟的话说就是：妈想把你攒吧攒吧再揣回到肚里，或者把你变成婴儿抱怀里“哦哦哦”哄；爸就想时时刻刻把你装衣兜里，外兜都不行，得是内兜！

但，悔、愧、忧，和爱一样，都要举重若轻，都要不落形迹，都要把握住火候儿，重了，女儿会有压力。

所以他们谈论此类话题都尽量轻描淡写。

段小凝本人其实还好，先天性的没心没肺，一天到晚悠悠哉哉、乐乐呵呵，不知愁滋味。

想法很简单—— 医学在飞速发展嘛，余晖就是学医的嘛，如今的情况己比以前好很多很多了嘛……不怕。

追求也不大—— 有吃有喝，家人康乐，三五好友，赏花喝酒，读书看报，睡个懒觉……足矣！

3、报到前一晚，家中，段小凝搂住妈妈的脖子，荒腔走调开口唱：“我心甘情愿为爱俘虏——”段妈妈一脸嫌弃地把她脑袋扒开，嗔道：“难听死了！

白学了几年琴！

好了好了，赶紧上去洗漱，早点休息，明天报到，不许再睡懒觉了。”

“是！”

段小凝喊完是又赖了一会儿，方从沙发上站起，伸手去捞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余晖。

哪想，妈妈又发话：“你先上去，我们还有事说。”

“什么机密需要我回避？”

段小凝疑问半声，看爸爸手背向外朝自己摆动、余晖眼角噙笑屈指抵住鼻子，猜到这是要“密谋”她和余晖的婚事，笑嘻嘻把脸贴妈妈脸上蹭两下，挥手走人。

举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小卷毛，括弧：自来卷，从卫生间出来时，余晖己经上楼来了，正趴在台灯下看一份全英文的医学报告。

段小凝凑上去看，一句话里只认出了三个单词：this, body, healthcare.“不是说了晚上不许洗头？”

余晖反手把她摁到椅子上，出去拿了吹风机进来。

“担心明天到学校不方便洗吗不是？”

“明天我去送你。”

“你明天几点上班？”

“八点。”

“我八点起床——懒猪头——狮子每天要睡20个小时，我的睡眠时间才是它的三分之一。”

余晖插好插座，面对面捻动她的耳朵笑：“想当河东狮？

狮吼功用我身上可以，用学生身上可不行。”

段小凝抬脚就踢：“我很温柔！”

余晖继续笑，再把耳垂揉捏两下，打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。

吹干，梳顺，撕一截卫生纸将落在地上的头发归归拢捻起。

段小凝仍不说回屋休息的事，抓了本小说窝余晖床头去看。

灯光如墨，晕染出一片晕乎乎的甜蜜。

余晖原籍杭城，是二十年前老段夫妻被下放到湖宁时所交好友的儿子，现是湖宁地区人民医院急诊科医生。

老段夫妻和老余都接受过高等教育，都曾经意气风发，又都突陷泥沼，命运相同，一见如故，惺惺相惜。

但老余比老段不幸，老段是下放锻炼，老余是下放改造；老段来时有老婆陪同，老余比他早来两年，没有老婆不说，还有个年幼的儿子要照顾。

原来，他老婆在他甫落难时，就抛夫弃子挥手兹去，洗干净脚换上新鞋独自上岸了。

那时，余晖还不到三岁。

余晖手里有他父亲的一张照片：和善清癯、瘦长俊朗，戴一副黑框眼镜。

父子俩很像。

余伯父是一名中西医都擅长的医生，很高明。

段小凝差点被冻死那次，就是他从阎王殿里把人捞回来的。

然，就这么一个名医，医得了别人却医不了自己，病故在了儿子只有八岁的时候。

临终前，把余晖托付给了段家父母。

从此，余晖成了段家的一员，跟着段家回了省城。

他称呼段小凝的爸爸为段叔，称呼段小凝的妈妈为谭妈妈。

段小凝有一兄一弟，兄叫段骧，弟叫段小川，余晖插在他们中间，成了老二，爸妈对兄弟三人一视同仁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该熊熊，该揍揍。

当然，爸爸仁和，不推崇武力，上手的事都是妈妈干。

这方面段小凝比较幸运，身体不好，成了父母的债，成长的很随意。

余晖只比段骧小两个月，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，一个犯错挨揍，另一个自动连坐，一张床睡觉，一个书桌学习，又一同考大学，不熟悉的人都以为他们俩是双胞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