哗啦——

马老太太蒲扇一样的巴掌拍在桌上，瓷杯掉落在地，摔得比她的自尊心还稀碎。

她最恨有人提杀猪匠往事，自从儿子升上礼部侍郎，她就巴望有天能封个诰命，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年年来给她跪拜送礼。

叶蓁蓁一番话，刺得马老太太嘴唇抽搐，心口又堵又闷。

“死丫头，满脸流脓的疮都压不住她脾气，要是让她长成她傻子娘那样，她还不上天？！”

马老太太骂着骂着，又想起了当年叶府宴宾客，她正要落座时，五岁的叶蓁蓁当着满座宾客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——

祖母不该跟外祖母坐一块儿，该坐下座！

一回想起来，马老太太的心口更堵了。

“当年就该药死她，不该等着看她流脓生疮，小时候就不是好货，长大更不是个东西！”

“老太太，正事要紧。”

孙嬷嬷比马老太太还恨，那一脚踹得她膝盖针刺一样的痛，她都快站不住了。

马老太太眯了眯眼睛，冒着油光的胖脸上神情阴沉刻薄。

“你赶紧把助子药端给巧心，送她去书房。等巧心坐稳三个月的胎，就让碍眼的蓁丫头跳井！她满脸脓疮见不得人又嫁不出去，一个想不通就跳井了，谁都挑不出毛病。”

孙嬷嬷垂眸遮住眼里期待的精光，喜滋滋地附和道：“跳井好，井能锁魂，她下辈子都投不了好胎！”

马老太太就喜欢听这些，心气都顺了不少。“让她下辈子投去乡下给人当童养媳，打得半死不活，晚上还要伺候一家子男人，怀上了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！”

你一嘴我一嘴骂了好一阵，孙嬷嬷才揉着膝盖走向厨房。

熬好的助子药已经装好，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正打瞌睡，孙嬷嬷踢了小丫鬟一脚，问道：“有没有人来过？”

小丫鬟吓得跳起来，摇了摇头：“没有，我一直坐在门口守着！”

“起开起开，别挡路。”

孙嬷嬷拎着食盒走向高巧心住的后院，一瘸一拐，走得十分艰难。

*

花园假山后。

竹枝压低声音，悄声汇报刚刚的战况。

“我听姑娘吩咐，让三少爷去逗小丫鬟出来玩，趁小丫鬟离开，我就把药换成了陶姑娘的尿。出来假装在找三少爷，吓唬了小丫鬟几句就走了。”

“做得很好。马家的小丫鬟没正经学过规矩，对孙嬷嬷只有怕，没有敬，不会对她说实话。”

叶蓁蓁听到拱门外传来对话声，赶紧噤声，跟竹枝一起偷听。

“孙嬷嬷，表嫂是京师第一美人，我怕是连她脚指甲盖都不如呢。”

“姑娘瞎说，叶家傻子连屎尿都不能自理，哪能跟你比！她是地下的脏泥，你才是天上的云！我们大爷心里只有你！”

高巧心羞涩沉默了片刻，再开口时，声音都是压抑的狂喜。

“当真？”

“骗你作甚！当年大爷就想娶姑娘，是国公府老虔婆看大爷中了探花，暗中拿势压人，非让大爷入赘娶他们家傻子！”

声音渐渐远去，叶蓁蓁抱着叶陶陶走出来，神色淡定。

倒是竹枝，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。

“无耻！明明是姑爷跪在国公府门口求入赘，要不是姑奶奶瞧见姑爷就高兴，病症也有缓和，老夫人才不会答应！”

当年国公府重金招纳天下大巫，能人异士来了又走，一个个出门就直摇头。美人变痴儿，吃喝拉撒不受控制的传言，很快就在京师传开。

那些围着叶嘉懿打转的公子哥，转而追求起别的美人，成天拜访叶老夫人暗示婚事的高门贵妇，一个个都不再登门。

叶老夫人经历过太多人心变化，得知马探花郎跪在门口求入赘，也只是以礼相待，婉言拒绝。

直到三个月后，叶老夫人带叶嘉懿出门赏花，在府门口见到跪地不起的马探花，发现叶嘉懿见到马探花就清醒不少，这才有了几分意动。

竹枝愤愤不平道：“姑奶奶刚出事时心智如婴孩，姑爷进了府，才渐渐有了三岁稚童心智，有时帮姑爷说好话，瞧着都有五岁孩子的机灵劲。要不是碍着姑爷的情面，马家这老刁奴早该打死！”

叶蓁蓁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：“是啊，只要父亲有所求，娘就会帮他去外祖母和小舅那里说话。”

叶陶陶小嘴一瘪，努力凶巴巴，但因为又小又软绵，看起来毫无攻击力。

渣爹有解药，需要娘帮忙就加重剂量，让娘帮他说好话。他的解药跟他的茶壶嘴一样没用，只能暂缓病症，清不了毒素，只能等我快快长大啦。

叶蓁蓁想到娘的病症有希望就很高兴，在这之前，她要当好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羽翼！

回到主屋门口，竹枝忽然小声问道：“大姑娘要是觉得不妥，要不找个由头回国公府？”

叶蓁蓁摇头：“母亲没出月子就回去，外祖母会猜测马家对我们不好，她本就在病中，再受刺激我怕......”

叶蓁蓁还担心表现得太明显，马家会对她或弟弟妹妹下死手。小舅跟小舅母都不在国公府，他们现在无依无靠，只能谨慎。

“竹枝，你跟我说说母亲当年出事的情况。”

叶蓁蓁对当年的事故所知甚少，国公府顾忌叶老夫人的病情，几乎不提这些伤心事。

竹枝和松枝一样都是叶府的家生子，心中除了叶家主子就没别人，也正因为如此，她们所知的往事比叶蓁蓁多得多。

“那场马会在京郊马场，高门大户和平民百姓都能参加。姑奶奶从马上摔下来，马场乱成一片，许多人都说姑奶奶尚有意识，还让人找丫鬟带她回府，可谁都没找到那两个丫鬟。”

那时竹枝不到十岁，出行时是另两个大丫鬟跟着，时隔已久，她回忆了片刻才又接着道：

“不知谁拉了一位云游路过的年轻大巫，给姑奶奶看了看，说不会治就走了。府里接姑奶奶回家的路上，人一直昏迷不醒，几天后醒过来就没了心智。”

打瞌睡打得迷迷瞪瞪的叶陶陶，本能地生胖气，蹬了蹬小短腿儿。

哼！才不是云游大巫，是高巧心的哥哥，高大壮！

叶蓁蓁还想多听一些，低头就见妹妹小嘴一张一合，咿咿呀呀呓语了几句，睡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