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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裁员林知远被通知裁员时,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正发出轻微的嗡鸣,

像一只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虫,徒劳地振翅。他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:17:48。

还有十二分钟,人事主管就会准时出现在他工位旁,

手里捏着那份印着公司徽标的《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》。

他甚至能预见到她说话时的语气——温和而公式化,像在念一段提前背好的台词,

每个字都裹着一层体面的糖衣,内里却是冰冷的现实。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键盘,

空格键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,是三年前加班到凌晨,不小心被咖啡杯磕的。那天下着暴雨,

他赶着校对一本畅销书的终稿,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发麻,

心里却有种近乎偏执的满足感——那时他以为,只要足够努力,就能在这座城市扎根,

就能守住这份能触摸到文字温度的工作。可现在,这道划痕突然显得无比讽刺,

像一道被时间刻下的伤疤,提醒他所有的坚持都终将归于虚无。“林老师,王总请您去一趟。

”人事主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她站在工位隔断旁,手里果然捏着那份文件,

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她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,眼神却飘向别处,

像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。林知远点点头,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咖啡杯。

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漫过桌面,

浸湿了那叠刚校对完的书稿——那是一本关于“人生重启”的励志书,

封面印着一句醒目的标语:“每一次告别,都是新的开始。”讽刺的是,

书稿里夹着的退稿信还带着编辑部的油墨味,上面写着:“内容过于理想化,缺乏现实共鸣。

”他没去擦,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污渍慢慢扩散,像一团化不开的墨,

将书稿上的文字一点点吞噬。那些他曾逐字推敲的句子,那些关于“勇气”“希望”的词句,

此刻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褐色,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——无声地,被侵蚀,被瓦解。

走出大楼时,天已经黑了。深秋的风裹挟着细碎的冷雨,扑在脸上,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。

他没打车,沿着人行道慢慢走。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几乎落尽了,

光秃秃的枝桠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一张张破碎的网。他路过一家便利店,

玻璃门上贴着“招聘店员”的告示,字体是粗糙的马克笔写的,

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他忽然想起,二十年前,他和苏晚晴也曾在这样的雨天,

挤在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,分享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。那时她笑着说:“等我们去了北京,

一定要开一家自己的小店,卖书,卖糖,卖所有美好的东西。”他当时应着,心里却想着,

只要和她在一起,哪怕开一家卖废品的店,也是好的。那时他以为,未来很长,

长到可以容下所有梦想。回到家,他打开积满灰尘的旧书柜。

书柜是当年他用打工攒下的钱买的,实木的,沉得要命,搬家时他宁愿扔掉其他家具,

也不肯丢下它。柜子里的书码得整整齐齐,大多是些文学经典,书脊上的烫金字体已经褪色,

书页边缘也卷了边。他伸手去够最上层的《海子诗集》,手指却在碰到书脊时,

触到了一个硬物——一个铁皮盒子,藏在诗集后面,上面锈迹斑驳,

边缘还沾着些干涸的泥点。他愣了一下,才想起来。这是他高中时的“时间胶囊”,

高三那年,他和苏晚晴一起埋下的。他们约定,等考上大学后再打开,

可后来……后来一切都变了,这个盒子也就被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。

他用袖子擦了擦盒子上的灰尘,打开时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

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开关。盒子里的东西不多,

却每一样都带着时光的印记:一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本,边角已经磨损;几张泛黄的车票,

是从青溪到邻市的短途票,是他当年陪苏晚晴去看病时买的;还有几颗玻璃弹珠,

是他小时候赢来的,苏晚晴说要替他保管,因为“它们像星星一样亮”。最上面是一封信,

信封是浅蓝色的,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,是他当年从文具店买来逗她开心的。

他颤抖着抽出信纸,字迹清秀而熟悉,像一把温柔的刀,精准地刺入他的心脏。

知远:下个月十五号,我将在青溪车站等你。我们一起走,去北京。你说过,

我们要在那座城市开一家小书店,名字叫‘未及’——因为总有些事,我们来不及做。

”我等你。晚晴信纸已经泛黄,边角有些卷曲,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水渍,

不知道是当年的雨水,还是她的眼泪。他记得这封信,那天她把信塞进他手里时,手指冰凉,

眼神里却带着灼人的期待。他当时攥着信,点头说:“一定去。”可后来……后来他怎么了?

他以为自己早已把它烧了,或扔了,或……遗忘了。可它一直在这里,像一段被封印的时光,

安静地等待着他。他继续翻找,找到了自己的日记本。日记本的锁早就坏了,

他轻易就翻开了。最后一页的日期是2003年6月14日,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来,

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:“母亲突然脑溢血,送进医院。医生说情况不好,

可能……会瘫痪。我不能走。我不能丢下她。晚晴,对不起,我不能去车站了。我写信给她,

可邮局说今天停邮,明天一早才能寄……我明天一定亲手交给她,

一定……”后面的内容戛然而止,墨迹被一滴水渍晕开,像一朵绝望的花。

他猛地想起——第二天,他赶到车站时,已经是上午十点。那天的车站很热闹,人来人往,

广播里放着嘈杂的列车信息。他站在月台上,远远地看见她穿着那条白色的连衣裙,

站在人群里,手里攥着一张车票,不停地看着手表,又抬头望向车站入口。

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,眼神从期待慢慢变成茫然,最后低着头,肩膀微微颤抖。

他当时站在柱子后面,看着她,脚像被钉住了一样,怎么也迈不开步子。

他想冲过去告诉她真相,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——他怕她恨他,怕她怪他,

怕她转身就走,再也不会回头。后来,他看着她上了车,看着她把脸贴在车窗上,望着外面。

火车缓缓启动时,她突然回头,朝着车站入口的方向望了一眼,眼神里带着最后的希冀。

可那时,他已经躲进了人群里,不敢再看。他以为她会等他。可他不知道,她等的,

从来不是“也许”,而是“一定”。手机突然震动起来,打破了屋里的寂静。他拿起一看,

是母亲打来的。他接起,那边传来模糊的声音,带着浓重的鼻音,

像是刚睡醒:“知远……你今天……去车站了吗?”他母亲患阿尔茨海默症三年了,

记忆像沙漏里的沙,不断流失。她已经记不清昨天吃了什么,却总问这个问题,

像是把这个约定刻在了骨子里。“去了。”他轻声说,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去了。

”“那……她等你了吗?”“……等了。”“那就好。”她满足地笑了,

笑声里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天真,像放下了一件压在心头多年的大事。林知远望着窗外,

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,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。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。他要回青溪。

不是为了重逢,不是为了弥补。而是为了,亲口对她说一句:“对不起,那天我没去,

是因为……我舍不得离开你,可我更舍不得母亲。”有些遗憾,无法弥补。但至少,

可以被看见。他合上铁皮盒子,抱在怀里,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月光透过云层,洒在书柜上,照亮了那本《海子诗集》的封面。

他记得,诗集里夹着一张照片,是他们高中毕业时拍的。照片上,

他和她站在学校后山的樱花树下,她笑着,眼睛里闪着光,他则有些害羞地低着头,

手里拿着一本小说稿。那时的他们,以为未来真的很长。

:归途绿皮火车在晨雾中穿行,像一条疲惫的蛇,缓慢地爬过铁轨。

林知远靠在车窗边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稻田。稻穗已经熟了,金黄一片,风一吹,

便掀起层层波浪,像极了苏晚晴当年扎的麻花辫——她总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

辫梢用一根红绳系着,跑起来时,辫子在背后一甩一甩的,带着一股皂角的清香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皮盒子,盒子边缘的锈迹刮着他的指尖,微微刺痛。

昨晚他翻出了那张高中毕业照,照片上的他们站在樱花树下,笑得没心没肺。

他把照片塞进了日记本里,此刻日记本正贴着他的胸口,隔着一层衬衫,

能感觉到纸张的薄脆。“先生,买份报纸吗?”乘务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他抬头,

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女人推着小车,车上的报纸堆得歪歪斜斜,

最上面一份的头版标题是:“城市青年返乡潮:是逃避,还是重生?”他摇摇头,

女人便推着车走了,车轮在过道里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声响,像某种单调的鼓点。

邻座是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,孩子约莫两岁,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,

正趴在母亲怀里啃手指。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,哼着一首跑调的儿歌:“小燕子,穿花衣,

年年春天来这里……”林知远忽然想起,苏晚晴曾说,等他们有了孩子,一定要教他读诗,

从“床前明月光”开始。那时他笑着应她,心里却想着,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像她,

眼睛亮亮的,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可这一切,都随着那封未送出的信,成了泡影。

火车驶过一片竹林,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他记得青溪镇外也有一片竹林,

小时候他和苏晚晴常去那里玩。竹林深处有条小溪,溪水清澈见底,

能看见小鱼在石缝间游来游去。他们曾在溪边捡过一块花纹奇特的石头,

苏晚晴说那像一只展翅的鸟,他便用小刀在石头背面刻了“远晴”两个字。

后来石头被他藏在了老屋的瓦罐里,不知还在不在。“前方到站,青溪镇。

”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,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。林知远收拾好东西,抱着铁皮盒子站起来。

年轻母亲怀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,小脸红扑扑的,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。

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,软软的,带着婴儿特有的温度。

母亲笑着看他:“先生也是回青溪吗?”“嗯。”他点点头,“老家在那里。”“真好。

”母亲羡慕地说,“我老公在青溪打工,我带孩子去投奔他。”她顿了顿,又问,

“青溪是不是有很多树?我老公说,那里夏天很凉快。”“是啊。

”林知远望着窗外渐渐清晰的站台,“有很多树,还有竹林,溪水……”火车缓缓停稳,

车门打开时,一股带着泥土味的风扑面而来。他提着行李下车,站台上空荡荡的,

只有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,篮子里的蒸汽袅袅升起,在晨雾中散开。他深吸一口气,

朝着出站口走去。青溪镇的变化比他想象的还要大。当年的青石板路被水泥路取代,

路两边的梧桐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路灯。他记得苏晚晴家就在镇东头,

门口有棵老槐树,每到夏天,槐花的香味能飘半条街。可现在,那里成了一家超市,

玻璃门上贴着“开业大酬宾”的红纸,里面传来嘈杂的音乐声。他站在超市门口,愣了很久。

“先生,要买点什么吗?”店员从里面探出头,是个年轻的女孩,扎着马尾辫,

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。“不……不用了。”他摇摇头,转身离开。老屋的位置更让他震惊。

当年他和母亲住的那间小瓦房,连同旁边的院子,全被拆了,原地建起了一栋三层小楼,

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,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。他站在楼前的空地上,看着那些陌生的窗户,

忽然想起母亲当年在院子里种的那棵桂花树——每到八月,桂花开了,整个院子都是香的。

他和苏晚晴常坐在树下看书,她读诗,他写小说,偶尔抬头,目光相遇,便相视一笑。现在,

桂花树没了,院子没了,连那棵老槐树也没了。他摸出手机,想给苏晚晴打个电话,

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通讯录里,她的名字还存着,备注是“晚晴”,后面跟着一串号码,

是他当年用零花钱买的第一个手机号。他盯着那个名字,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

迟迟没有按下去。“先生,你找谁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回头,

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,站在小楼的阴影里。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

脸上布满皱纹,眼睛却很亮。“我……我以前住在这里。”林知远指了指小楼,

“这栋楼以前是我家。”“哦?”老人眯起眼睛打量他,“你是……知远?”“您认识我?

”“当然认识。”老人笑了,露出没牙的牙床,“我是你王叔啊,以前住你们家隔壁。

你小时候还偷过我家的黄瓜,被我追得满院子跑。”林知远愣了一下,随即想起来。

王叔是母亲当年的牌友,总爱叼着个烟斗,说话嗓门很大。他小时候确实偷过他家的黄瓜,

被发现后,母亲罚他在院子里站了半小时。“王叔……”他有些激动,“您还记得我?

”“当然记得。”王叔点点头,指了指小楼后面,“你家拆了有十年了,

你妈后来搬去了镇西头的养老院,你不知道吗?”“我不知道。”林知远摇摇头,

“我……很多年没回来了。”“哦。”王叔叹了口气,“人老了,总爱念旧。

你妈以前常坐在养老院门口,望着这条路,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。”他顿了顿,又问,

“你这次回来,是看**吧?”“是。”林知远应道,“也……看看其他人。”“其他人?

更新日期2025-12-18 14: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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